第四十六集 -- 寛恕
什麼是寬恕？寬恕不是忘記對方的錯，也不等於赦免。不是告訴自己，對方沒有錯。是拒絕他的繼續傷害，絕不表示他還可以傷害你。
不是自責。也不等於跟對方和好。只是放棄以生氣來折磨自己，不再對憤怒說：歡迎再度光臨，不想再把往後歲月葬送給不美好的記憶。這才是寬恕。
最近碰到一個讓我心情頗為沉重的事。兩個女人多年來一直是閏中的密友, 最近離了婚相約住在一起, 一方面可以彼此做伴、惺惺相惜, 另一方面也可以節省生活開銷, 重新站起來。
由於兩人自覺要實踐女性可以獨立生活, 無須依附男人, 於是合夥開了一家店， 原以為這是好的開始, 可是, 自從共同生活和一起工作之後, 衝突不斷, 與日俱增, 最後竟演變成一連串的惡夢連連。
現在弄得我們身邊這些好友日日替她們捏冷汗, 求助的問題則使人忍不住感歎 : 「怎麼會這樣？」
她們的困擾是：一個是主觀意識強烈, 凡事要求的大女人性格, 另一個則是毫無主見, 喜歡貪小便宜, 没有自我的小女人 。
大女人事事要求, 無時無刻不挑剔小女人, 甚至連她出門穿什麼衣服、什麼款式的鞋子都有意見, 完全禁止對方有自己的想法, 更別說插手店裏的事了, 最後兩人終於鬧翻。
那還不打緊，兩人每日照三餐對我們身邊這些朋友叨念雙方的罪行，重複再重複也不厭倦，有時半夜心血來潮，還會來敲我們的門, 把我們叫醒來叨念一番，我們這些朋友被她們弄得身心俱疲, 已很久未曾睡好覺、吃好飯。
這位大女人是一位「完美主義者」，凡事吹毛求疵, 一定要佔居上風，就算有錯也要強辭奪理, 完全不妥協。而另一位小女人則是相對弱勢, 到底有多麼對不起她呢？
對不起是一定有的，但聽來都是一些很小的事情，比如說：買任何大小物品,青菜蘿菠都要發票, 而另一位則是迷迷糊煳, 金錢永遠算得不清不楚。
所以某一人一直記得另一人積欠她的豆腐錢，「豆腐三十三塊，豆腐乾十五塊、豆腐皮十塊錢」，說好要給她的，但一直都沒有還，銘記在心，每天都在腦中重撥了一次算盤，竟沒有一天能忘。
還有，某一人出國時把孩子托給另一人照顧, 孩子等母親回來後告狀,說阿姨並沒有好好待他，使她備覺委屈，這也是後來她們有心結的理由：我把我最心愛的孩子托付給妳, 妳却没有善待他, 憑什麼我要對妳宽容？是她的邏輯。
她們早期處理得也不得當。其中一人一犯錯, 另一人也不聽解釋, 劈頭就先把她罵一頓再說，後來發現「罵了還是繼續犯錯, 而且對方懷恨在心」，終於不敵，轉而變成一個受害者。以前她罵她，現在她恨她，好像也是挺公平的。
終日短兵相接, 戰火漫延, 較弱勢的一方現在已經瀕臨精神崩潰了，在和她很長時間的交談過程中，提起的舊恨依然是豆腐乾與生活瑣事，聽久了讓我覺得很荒謬。
連我都快把她的豆腐價錢背起來了，她卻一而再、再而三的咬牙切齒，陳述著自己的怨恨。
其實，年過四十的這一代台灣婦女，幾乎有百分之九十九，都走過很多生活的磨難, 許多個對不起，她的遭遇，絕對不是最悲慘的，一大早走進公園裡, 訪問正在跳舞或練氣功的歐巴桑們，你一定可以找到不少命運比她壞幾倍的女人。
其他更歹命的人可以在事過境遷後開開心心過自己的日子，而她卻不能，問題在哪裡呢？
在她一波又一波的泣訴下，頭皮開始發麻的我只有一個結論，那就是：她的怨恨一直不斷的累積，並沒有因為口頭的發洩而宣洩，她的記恨能力和生命力一樣堅強，已成了打不死的蟑螂。
有時我覺得，記恨能力很像基因遺傳，有些人天生健忘，什麼國仇家恨都無所謂，有些人就是喜歡此恨綿綿無絕期。
這位友人說到後來，還把自己的工作不順以及失婚所帶來的痛苦，算進對方當初沒有好好幫她分析情勢的帳裡。
她的恨意像細菌，在她的擴張解釋中分裂生殖，威力無可抵擋。
生活圈子不大的人，眼界不寬，記恨能力也會特別強。
古人說，前事不忘，後事之師。記取經驗和教訓是好習慣，但可不要光記恨而已。
因為記恨是划不來的。恨比愛花力氣，沒有投資報酬率，還會讓周遭的人喘不過氣，愛會生愛，而恨會生恨，這是不變的道理。
這些日子以來，她為恨所花的力氣，必然超過對方欠她的豆腐錢了吧。恨，那麼花力氣傷身體。
有些人的一生，似乎是為了來學習寬恕這個課題。命運對她並不仁慈。她和我的年齡差了7、8歲，卻已歷盡滄桑。
她最後一次來找我, 看我的表情, 問我是否不再想聽她倒垃圾了 ? ! 我不想說假話，對她點了頭。
我很早就洞悉了她們的個性。和她們保持相當的距離.
小女人並不聰明, 所以自幼不受父母家人的重視, 戀愛路上也是跌跌撞撞, 身邊男人來來去去, 總是留不住。
很早就結了婚，卻自認還年輕貌美, 不甘心安於家庭, 扮演好人妻人母的角色。常常以近似未婚身分與數位男子暗通款曲。
大女人總是強勢主導, 得理不饒人, 所以大家也是敬而遠之, 盡量避免和她正面衝突, 當然她的婚姻最後也是不得善終!
「性格決定命運」， 她們的婚姻，維持幾年之後, 終致破裂，是因為性情使然.
近日, 她們的關係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, 總是惡言相向, 長期壓抑的一方常常對著另一方威脅挑釁, 發狂時甚至說要拿把刀把她殺了, 或是要開瓦斯和她同歸於盡.....
我由衷期望她們選擇寬恕，寬恕彼此.
寬恕並不膚淺：寬恕不是一條容易走的路，它是不斷的來回擺盪，需要時間耐心的學習、滌除、釋放。
寬恕，最大的意義, 並不只是原諒那個傷害妳的人，而是放過自己。不再為傷害自己的事情受苦。不想再將自己剩餘的人生也賠上。
花了很長的時間，我漸漸能夠體認到：「幸福可以有各種模式，不是非得把自己的人生依附在另一個人身上才能得到幸福，生命的寬廣及可能往往超乎我們的想像。」
我不是她們。但誰都知道，傷害到了這樣的地步，寬恕好難。
然而，寬恕卻是一個被嚴重傷害的人，能夠送給自己的最寶貴的禮物。
我雖然不是她們，但我也曾受過很深很深的傷害，但人人都明白，寬恕多年前心靈上被砍傷的那一刀已經很難很難。
但是，現在我已學會寬恕，而且可以感受到, 寬恕之後, 最受益的還是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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